莫柳初踱着方步走到莫青荷身边,对他作个揖,莫青荷收敛笑容,屈膝回个福礼,在空无人戏园唱开腔。
演绎过千百遍动作,抛过千百次媚眼,时而娇嗔,时而悲切,那俊朗书生围在美人身边,演越来越真,眼里情越来越浓,将生意气和风流都用在他身上,取悦着他,讨好着他,伸开双手保护着他。声调抑扬顿挫,穿透昏沉空气和浮荡着细灰,绕着灰扑扑木梁,径直穿进苏三耳朵里。
莫柳初念:“与三姐乃是患难夫妻,两番赠银之恩,至今未报,焉能不来探看?”
莫青荷:“三郎,你前程远大,这薄命之人,果若累及你前程,岂非为身莫赎之罪,也不敢望你救,今朝见此面,死也甘心,你快快出监去吧!”
而京剧里有句俚语:千斤说白四两唱。有情无情,有义无义,全在那似咏似叹说白里,莫柳初沉吟片刻,念道:“小小前程,怎抵得你恩爱,三姐,若不能救你,纵然禄享千钟,官高极品,又有何用!”
柳初脸。
柳初长得是真好看,不像沈培楠那般粗枝大叶匪气,他白皙,英气,剑眉薄唇,五官清爽爽利落,点都不拖泥带水。当初红时候,每天都有太太小姐们捧着花在戏园后门堵他,柳初接过来,转手就给莫青荷,莫青荷笑嘻嘻跟在他后面,鲜红鲜红玫瑰,柳初颀长背影……
莫青荷想说,咱们是师兄弟,是相依为命亲人,但他害怕再说错话,犹犹豫豫,望着镜子里那张蒙着灰气脸,突然咦声:“师兄,你脸色很差。”
他随口说,莫柳初却受惊似颤下,手里紧紧抓着只盛着油彩景泰蓝盒子,往桌上磕,将镜子用力翻过去,露出背面褪色女明星广告贴纸。
莫青荷被他反应吓跳,柳初也自觉失态,坐会儿,轻轻道:“少轩。”
莫青荷惊讶而欣喜,听柳初念完,提起口气,唱道:“三郎啊!薄命之人……
“师兄今儿戏没唱好,明天还是唱这出,你陪练练。”
莫青荷笑,爽快答应:“哎,成。”
他俩各自取戏衣,从屋里走出来,前后穿过寂寂走廊,地上铺着红地毯,时间太长,被磨得光秃秃硬邦邦,跺脚就踏起阵灰尘,戏园子已经清场,电灯泡都熄灭,昏暗看不清路,好些刀剑棍棒堆在走廊两侧阴影里,缀着红流苏,都是儿时最深切记忆。
转眼就到戏台,台下是空空荡荡座儿,满地干果壳儿还没来得及打扫,没听众和灯光,戏台子显得格外古旧和空旷,大红绸缎结成花球从两侧垂下来,四根木柱子撑着台角。
家里小后院再好,也不如这大舞台畅快,莫青荷往下扫,觉得骨头都痒,两手撑,溜儿跟头翻到戏台对角儿,干脆利落停,把胳膊举过头顶,前后使劲抻抻,对莫柳初笑道:“怎样,功夫是不是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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