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九流门道,伶人表面风光,私下里若没点后台,也就是被人骑命,特别是男旦,平日里不知被多少纨绔子弟觊觎,不过是混口饭吃,命好这辈子傍个,命不好,个接个傍。
这世上最费力不讨好行当大概就是戏,莫青荷只记得大群没爹没娘孩子挤在破屋子里,永远都是冬天,枣树叉手叉脚,对称老房子,阳光总是暗淡白,有点蓝,睡大通铺,被子里有虱子,个个孩子破衣烂衫,饭菜总是没有油,谁说起过年吃饺子,口水能直流到棉袄上。
练走圆场,腿间夹快砖头,磨得大腿血淋淋片,背戏考得个字儿个字儿听着声记,错个字打十下板子,贴墙练倒立,汗水呱嗒呱嗒往下淌,再好张脸都像个油葫芦,大寒夜练功,窗棂雕花都覆盖着雪,开口就呼哧呼哧往外冒白气。
就是这日日夜夜熬,吃过苦中苦,做过“人下人”,最终红,出门有专车接送,走到哪都有自己专用后台,没他准许谁也不能进,眼下这四四方方间屋子,堆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套套戏装,头脸,桌上摆点翠珠花,胭脂水粉,脸盆架搭着洒花露水热毛巾,往脸上捂,熨帖。
至于那些个龙套,都挤挤挨挨在外堂地上坐着,好几个人用面镜子,抢都抢不过来。
”
“还没说怕不痛快,你怕什?!”莫青荷朝老板丢个眼刀,“你先出去,多找几个人把他给拦住,话说漂亮点儿,别得罪人。”
“都是祖宗,都惹不起……”那老板路咕哝,抹着额头上汗,走。
后台空出来,大门关,外面吵嚷和锣鼓声都听不真切。
莫青荷舒口气,把珠翠样样卸下来,再绞条热毛巾擦油彩,遍遍过水,总算露出张干净脸来,映在檀木镶嵌妆镜里,风吹,颤巍巍。
天光透过铺毛玻璃窗棂照进屋子,仍不光亮,要点着好几盏灯才看清楚,莫老板敞着红袍,露出里面雪白水衣,趁着这点安闲时间修整精神。
袍袖下露出截清瘦胳膊,手指细长,抓着牡丹茶壶,歪头用壶嘴喝茶。
外面走廊响起吵嚷声。
“怎这会儿就不舒服,刚才不是还唱好好?”
镜子里是顶好看张脸,不似普通男旦脂粉媚气,用英朗来形容也不为过,眼睛大,眼窝深,睫毛黑匝匝围圈,鼻梁挺直,下颌骨微带些棱角,要是穿上时髦白色学生装,也是丰神韵秀少年郎。
可惜学戏,自小就没什人把他当人看。
十五年前初入梨园行,还没有青荷这称呼,他也不叫莫老板,不过是细条条个少年,眼神跟小羊羔似干净,往树下走,落半身阳光,五岁那年娘把他送到梨园门口,说:“少轩,你要听师父话,过年娘来看你。”
然后娘就走,走十多年,再没回来过。
十三年后,他从莫少轩成莫老板,莫青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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