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眼眶忽热。也是那时候才发觉,原来这世上最铭心刻骨从不是胸中声嘶力竭和震鼓如雷,亦不是戏里那样多花哨久别重逢和强烈撕扯,而是这或倥偬或悄然地十来年过去,皇上他总站在回头即可望见地方,依旧崭然孤危地立着,不近不远,却始终照望着,庇护,而这腔血,竟在如此多年后也依然可以为他热烫,为他怦然——
竟依旧是他那笑,便想笑。他笑,又想哭。
正是如此游思逡巡间,身后传来两下儿金木击地之声,下刻有人手拍在背上朗声笑起来:“哟,清爷回来!瞧什呢?”
这才惊神扭头,见竟是六爷,便连忙打礼。
六爷
半大娃娃,还以为能同伦常命理抗上抗。早几年就已经知道,只要还在京城里,只要还往宫里来,就必然让他饱受百官非议,朝堂里乌糟话也果真从来都没消停过——可任凭外头拿着怎骂他,任凭多知道他替压着多少事儿是如何辛苦,却始终就是厚脸皮赖在他身边儿不走。
多少年来皇上并不忍赶,从来也都拿没有法子,可他年岁也长,终于是清明,清醒,便也想拿圆满给,只好寻无数机会劝苦海回头,劝也圆满,甚至可说是放走,让走——凭着在山东府待多少时候,朝中声问责都不曾有,他应是根本就已默许真同沈山山走就不会再回来——可旦归讯传来,即使从未说要立时进宫瞧他,他却已然无声地等在这里,要看看是否真回。
——他到底又怕真走。
这便是相思互为笼、相念互为池,原来直是他鱼,他也不知何时作鸟。
其实那时在玄德门后同皇上两相站着,心里曾有无数话想要同他讲——想同他讲起行路乐事,讲起华台传,也想同他讲起汉陵渡口那场雨。想告诉他——其实他要给那退路,已不需要,可当正要开口,却恰有内史府人来启奏祭奠统录事儿,不似很快就能说完,几个老学究手里还攥着录史软炭笔尖子,扎在身边儿向皇上跪下,还都有意无意瞥眼瞧。
时皇上清淡面上升起丝不豫,可看着他几个手里史册,也终究是按下。终究是跪下去告退,压心腹中满篇儿话,只从宫人手里拿回伞自个儿撑着,同皇上说改日觐见。
——没关系。那时这想。觉着往后时日还很多,不管多少话,今后总有是时候讲。如此想着,走时候心情竟格外松快起来,还在黄昏日头下回首望他。
那望间,宫中阑干平叠长廊转,朱角翩飞金甍盖,在眼中当是比它自个儿本身模样还美。
此宫此门多少年走来,砖瓦都熟烙进心底儿,而心底儿这座宫里,是皇上正沉静立在片片碎影当中,站在嘈嘈杂杂多少人里,目光静静放远,恰恰搁在身上。
他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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