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卌】
沈山山送回家许多次,早是常事儿。
可只那夜窝在他家马车上,才将那短短回家路觉出份儿遥不可及长。俩没有什好说话,他大约是想叫静静,可静到眼睛直扎在他家马车内里儿布头上,却忽而发觉那颜色已不再是澄青,早变作藏蓝。
这才明白他家这马车内里儿是换过布面儿,竟才知道,便随手摸下儿车壁,问沈山山:“什时候换料子,还挺齐整。”
马车在摇晃,沈山山靠在旁边儿,想想道:“两年多罢。”
出声犹如泣血:“清爷,清爷你看看清楚——你赶紧看看清楚!是,小辈儿里头数你最招疼,也真最爱同你玩儿,你出身也好,你脸也漂亮,你衣裳也好看,你卖得乖,你还知道疼老六还知道孝敬东宫,但你是个爷们儿,你不能生儿子!老实告诉你吧,赐婚事儿就是同皇兄提,就是看着忠奋侯家闺女儿好,就是想让皇兄把兵权分给东宫,就是想让皇侄顺顺当当,怎样吧?错哪儿?”
那瞬宛如晴空霹雳电闪雷鸣,额头被小皇叔抵在铜镜上磕得痛,那时不止看见他张怒到发赤脸,更清楚看见自个儿那苍白到没有丝血色脸……甚至还能从那铜镜昏黄折光里头看见眼中充起道道惊人红丝。
铜镜里屋笑闹姑娘弄琴生儿在边缘昏花形动,灌在鼻腔香气烟气酒气好似污脏山洪淹到头顶上,当中有个沈山山从破开水层冲上来,把推开小皇叔恨恨看他眼,随即后背经由拉,被沈山山揽过去就往外头带——
片刻之间依旧看着那盏铜镜——看见里面有个被沈山山拉着倒退开去,看见身上袭皱乱锦衫华服和腰上被扯得破破烂烂玉穗子,乌糟团金丝线从里面钻出来直拉丝到膝上,随怎动走都在袍子上死活粘连着。
当初瞧着越富贵,现下见着就越邋遢。
竟然已有那久。这当中坐过多少次沈山山家马车,却从来都没发觉过——或说根本就连在意都没曾在意过。他是沈山山啊,他领着陪着多少时候,竟连他家马车换内里儿都没在意过。
那究竟还在意个什?
突然心惊这几年究竟都在做什。读书考学实则并不真要半条命去,成日心里期期艾艾怨
……那穗子从前青兰时候也漂亮啊,多漂亮啊。
真还不如从来就没有换过,真还不如里头从来就没有过什刻着愿景蜜蜡珠子。
沈山山把拉出折门之前,小皇叔还垂手倒提烟杆儿盯着,他那时已再不笑,也再不怒,只平平静静道声:“你怪也没用,清爷,这事儿由命不由人。”
下刻折门在身后吱呀打开,又换到眼前砰声合上。
震声琴鼓被关在厢门里头,听见沈山山在耳边道:“稹清,先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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