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隐忍与压抑,近在咫尺求而不得,炽盛五阴,生出贪、嗔、痴,却比雨前黄昏更闷人心神。终至个雷雨洒落午后,当裴钧又不知第几回来到这宫中,给咳疾未愈姜湛讲孟子“四端”时,切密封在礼教纲常这瓷瓮中种子,才终于被天地间惊雷迷雨,催生出再难遏制祸苗——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他坐在姜湛床沿上,在昏晦寝殿中,低声为床榻中合被而卧少年天子缓缓念道:“仁义礼智,非由外铄也,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
“那先生对朕……可也有恻隐?”
姜湛苍白面色被流萤似日影照拂,时忽而打断他诵读,轻颤眼眸,望向他低哑问道。
时外面请皇上三思声音不绝,胡黎更是苦口婆心地劝,说这流萤殿是姜湛年幼登极之处,按宫里规矩,这儿就是“龙潭”,可现今姜湛已黄袍加身、入主崇宁,那是龙飞九天,当往无前才对,若这时候再回流萤殿过夜,那就叫“飞龙回潭”,于皇权而言可太不吉利。如此,他便求姜湛还是回崇宁殿睡。
可裴钧在里间儿却再没听见姜湛吭声,过会儿,却又闻胡黎叹气。
俄而有人把水桶咯噔放在地上,哗啦伺候起简单洗漱,约盏茶功夫,外间儿才静下。
待裴钧睁开眼时,外头烛火已经熄灭,只剩殿角隔扇后尚有豆长明灯影透纱而出,幽然静谧。
晚风拨弄隔扇雕花,将这片光影转碎成丛轻闪明灭萤虫,翩然扑飞至他与姜煊所盖薄衾上,接着,又似颤动着莹亮薄翅般,停在姜煊酣睡小脸上,引孩子睫羽轻颤,皱眉更贴紧他胳膊。
这问尾音似钩,钩上又似乎有着裴钧障目不见却香似肉糜饵食,令他渐渐放下手中书册,鬼使神差道:
“自然有。”
姜湛眼中因此燃起丝希冀,忽而从薄被下伸手握住裴钧手指,眉心动,再问:
“那先生……对,又
此景仿若声沉磬贯彻心胸,让裴钧忽而想起多少年前——
那是入宫侍读第二年春日,就在绘完那江山墨画后,他曾在这流萤殿花园中陪着姜湛研墨临帖。当他偷闲往园中杏树下靠坐小憩时,也不知为梦几何、睡着多久,迷蒙间,竟忽觉点温软触碰轻轻掠过他唇角,让他在带有龙涎清香微风里醒来。
睁眼所见,唯独薄风杏雨、碧树蓝天,没有个人影。
他微微扭头往身后瞥,却果见他背靠树干旁露出片未藏好明黄袖角,而袖角主人躲在树后屏息凝神,全然不敢出点儿声音,甚至连动都不敢再动,似乎生怕叫他发现行藏。
由是他便也只能佯作未觉——作没听见、没看见,当那梦中知觉只在梦中,哪怕心里已为此翻江倒海到只想捉住那树后人抵死纠缠、不休不断,却也只因不可、不能、不该,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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