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父子会以这样方式见面。
那两根苍白指节在他视野里探着,像想要摸到什。没有神智怪物窸窸窣窣爬来爬去,黯淡符光透过裂隙,照见那八颗眼珠骨突地转动。
戚隐颤抖着手,缓缓抬起,握住那两根冰冷手指。指节冰凉,覆着薄薄细茧,是常年握剑握出来。十八年,他从吴塘走到凤还,再来到无方,终于见到这个男人,握住他手。他没有感受到父亲温度,只有满心悲哀,像扑扑灰烬,塞满冰冷心房。
“戚慎微,”戚隐头抵在石门上,咬牙切齿地大吼,“你他娘怎搞成这样?你他娘回答!你个忘八,负心汉,狗剑仙,你话都不说句,
云知,可有不是他余地?”
云知半晌没吭声,道:“其实这话儿应该问你,小师叔。”
确是这样,最解戚慎微人只有戚灵枢,他跟他十三年,怎会认不出他?戚灵枢这回沉默很久,长廊里静静,谁也不敢说话。等半晌,戚灵枢沙哑地道:“他身上伤疤,和师尊身上伤疤模样。四年前清剿秦岭山妖,群妖伏击,留下胸前那道。十年前千里追杀千手妖女,留下背后那道。”他抬起眼来,那双眸子笼着深重阴影,“吾师平生,斩妖除魔,不问寒暑,不识朝暮,逢妖必出,逢魔必至。纵观仙门百家,没有谁如他这般,遍体鳞伤。”
万籁俱寂。
墓道里陷入死般沉默,寂静之中只能听见那个妖怪滋啦滋啦挠门。
骗人吧,戚隐默默地想。不然就是在做梦,这他娘怎可能呢?好好个人,竟然变成吃人妖怪。可脑海中有蒙蒙迷雾被揭开,他忽然明白那五个人怎死。为什会有满室血,为什会有断指?很简单,戚慎微吃他们。
原来方才云知偏要逞强负伤上阵,是不愿戚灵枢犯下弑师之过。
戚隐脑子里嗡地声,忽然什也听不见。
很久以前,他曾经想象过和戚慎微见面场景。有时候他觉得他们辈子也见不,或许某天戚慎微死,讣告发满天下,各地争先恐后地给他立祠堂。没人知道戚隐是这个剑仙儿子,他就跟在吊丧人堆里,远远地瞧那白绡纱,那御剑飞天雕像,拜拜,他们父子俩这辈子缘分,就这。
有时候他觉得他们还是能见到面,或许有天,戚慎微老,变成个干瘪糟老头儿,再也御不剑斩不妖。于是他会从高高天上下来,像所有浪荡半生回家养老浪子样,回到儿子身边。戚隐还是会养他,每天清晨起来听见他在堂屋后面咔剌咔剌地咳嗽,去收拾他尿壶屎盆坐在门槛上刷洗。过年过节时候,炕桌上热壶酒,父子两人如既往地没什天聊。然后终于有天,老人阖目躺进棺材,浇上最后抔土,至此,他和他恩,他和他仇,切怨怼和曾经说过未曾说过悔恨,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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