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座皆默。
没有人会想到,阴狠狡诈东厂提督竟出身清流世家。更没有人想到,他身上竟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座中诸臣,有不少曾与谢秉风同朝为官,同吃过席面,同狎过优伶,酒足饭饱,也曾互称句世兄老弟。若论资排辈,沈玦当唤他们声世叔。
寂静之中,沈玦撩袍缓缓跪下来,解开颌下组缨,摘下描金乌纱曲脚帽放在地上,深深磕下去。他什话儿也没说,只静静跪着,手肘间阴影遮住他脸庞,没有人看得见他表情。只是没来由,所有人都感觉到他肩上铁般沉重悲哀,像霜华落满头满身,枯冷哀怜。
戴圣言大恸不已,垂下眼睫,落下泪来,“自问平生未曾犯过什大错,却唯独愧对人。曾许他方寸安宁,答应护他安稳,却依旧让他独自面对灭门惨祸。步错,步步错,流落街头,入宫为宦,认贼作父……他误入歧途,岂非之过错!?又有何资格审他?”
“怎可能!这怎可能!”所有人都张目结舌,露出不可置信表情。
沈玦看着老人从堂上步步挪下来,走到他跟前,他看见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皱纹,像道道沟壑,网巾底下掖着白发,几根银丝垂下来,在天光下几乎透明。老人站在他面前,寸寸端详他脸,仿佛要从中找到过去影子。那苍凉目光仿佛无形箭矢,直直刺入他心窝。
他躲这多年,终于还是没能逃掉。他觉得他是只入幽冥地府鬼魂,怕光也怕人,可终有天他还是要返回人间,在天光和故人注视之中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这刻终于来,仿佛命中注定。
沈玦垂下眼眸,嗓音哑得仿佛揉数不清沙,“没有什谢惊澜,戴大人,你弟子已经死,是沈玦,是您要审罪臣。”
“少爷!”夏侯潋大喊。
戴圣言低下头,看向地上跪着夏侯潋,颤声道:“你呢,你是谁?”
“夏侯潋,先生,是夏侯潋!”他转过身,在戴圣言脚边叩拜,“十二年前,魏德收买伽蓝刺客,灭谢氏满门。督主死里逃生,孤身人,举目无亲,从南京路北上,差点饿死街头。昔年魏德当权,只手遮天,即便是您,当世大儒,门生无数,力陈二十四条,叩天阙,击天鼓,尚且不能要他性命!这滔天血债,除认贼作父,如何索偿?”
戴圣言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双手扶上沈玦手臂,恨声道:“为何不来寻!至少,可以给你处安身之地啊惊澜!”
“伽蓝刺客虎视眈眈,督主投靠您,便是为您招来杀身之祸!先生,您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儒生,如何能抵挡刺客千里追杀!”夏侯潋字句,字字泣血,“先生,前进是死,后退是死,唯有堕入深渊,方得活路。若是您,您要怎选!夏侯潋斗胆,问句先生,茫茫世间,安有纯善无邪,安有极正无恶!?不为善,不为正,便活该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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