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没有受不罪,六口人竟然也挤下。其实,即使房子再少些也照样能挤下,小百姓擅挤。塞不下东西就卖,张硬木桌子才值几块钱。卖吧,卖给青萍、结绿换订奶钱!
有几件东西当然决不会卖,韩子奇现在用是女儿床,女儿桌子。女儿遗物都摆在他身边,天天看着冰玉和女儿照片。他觉得自己去见女儿日子不远。既然今世是后世准备,后世是今世归宿,死是连接今、后两世桥梁,那就早点儿跨过去吧,跨过去就可以见到女儿!今世还有什可留恋呢?
韩子奇仍然有所留恋。那是二十年来未情,未熄火,未还债,未赎罪。他直在怀念着个人,默默地,偷偷地,苦苦地。他不能在妻子面前流露,更不能在儿子、儿媳面前流露,只有女儿知道他心,却又知道得太晚。他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倾吐,只能闷在心里。但他不能把这情、这火、这债、这罪都带到土里去,在死之前,他自己要向自己清算,要求得那个不能忘怀人宽恕。可是,他不知道她如今流落何方?不知道她这二十年来是死是活?路途遥遥,大海茫茫,他到哪里去寻找她呢?他气息奄奄,朝不虑夕,又怎可能再次走遍天涯海角呢?“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侧身西望涕沾裳”!
他向儿子要来纸、笔,支起病躯,伏在女儿书桌上,动手写封信,每写行,都要花费极大体力,喘息阵,端详着那张照片,积蓄些力量,再继续写。他那麻木手很难把笔拿稳,昏花老眼很难把纸上横格看清,字写得很大,而且歪歪扭扭,互相重叠着、扭结着,如果收信人真能收到,看时候也是相当费劲。这封信,他断断续续地写好几天,写得很长,装在信封里,鼓鼓囊囊像个包裹。信封上,用英文书写是当年沙蒙·亨特地址,拜请他无论如何想方设法也要找到梁冰玉,把这封信转给她,如果他老朋友亨特先生还健在话。
穆斯林葬礼
第十五章玉别(3)
他已经好多年没给任何人写过信,觉得写这封艰难信、痛苦信也是种享受。发明书信这种东西人真是不起。信是人和人对话继续和替代。人和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对话,有时候面对面都不能对话,有时候想对话又见不着面儿。信能把嘴里说不出话、心里话写出来,信能把人思想感情传到千里万里之外见不着面儿人那里去。所以信比语言更顶用。他突然意识到信是那可贵,那重要。如果话不能说,信也不能写,人就会憋死、愁死、苦死。为什早不写这封信呢?早就该写。如果五年前写这封信,还可以告诉冰玉关于女儿好消息。但那时候他没有勇气写,他总觉得自己不配给冰玉写信。现在就更不配,却又必须写。不写这封信,他死都不能瞑目,会永远受冰玉谴责。他希望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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