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个排遣烦恼地方也没有,连走出家门力气也没有,只有躲进他“密室”,维系他生命只有那些玉,生苦苦收藏玉,流落天涯、历尽劫难也不能割舍玉。那些玉将陪伴着他度过寂寞晚年,他为玉而活着,再也不能失去玉,玉是他生命最后点儿支柱。
1963年5月,陈淑彦生下个男孩。这孩子在母腹中经受太多颠簸和磨难,瘦小而虚弱,但俊秀聪颖,双黑亮眼睛,酷似幼时天星。两年以后,又生个女孩,肤色洁白如玉,朱唇好似颗玛瑙,幽黑大眼睛微微泛出宝石蓝光,宛若童年新月。“养女随姑”,人们常这说,也并不奇怪。孙儿孙女接连到来,冲淡韩太太失去女儿悲哀,也给韩子奇那颗凄凉心带来丝安慰。他亲自给孩子命名,孙儿叫“青萍”,孙女叫“结绿”。韩太太和天星夫妇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怪好听,并无异议,但他们却不知道“青萍”为古剑名,“结绿”为古
踏着月光下湖岸小路,楚雁潮独自低首徘徊。
个独往独来幽灵,只无伴无依孤雁。
雁归有时,潮来有汛,惟独明月不再升起。
“博雅”宅上空上弦月,清清,冷冷;未名湖上空轮满月,圆圆,亮亮;崇文门上空下弦月,虚虚,淡淡……
月亮落,没有落在挑灯看剑、举杯邀月备斋,却落入诞生生命又埋葬生命黄土……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从此天上无明月,人间无明月,明月只在他心里。
他那小小书斋里,贮藏着永不消逝深情。书架正中,和小提琴做件是那部《故事新编》译文手稿。新月直在等着这本书出版,他也还在等着……
月照“博雅”宅。西厢廊前,海棠如雪;藏玉室中,清泪如雨。
月光透过窗纱,洒在藏玉橱上,洒在韩子奇苍老憔悴脸上。他久久地呆坐在窗前,深陷眼睛凝望着轮明月,瘦骨嶙峋手摩挲着颗明珠。
女儿夭亡,毁灭他灵魂,击垮他肉体,如同具行尸走向,默默地呆坐阵,撑着手杖在院子里晃晃悠悠地走阵,看看西厢房,看着木雕影壁,看看海棠树,摇头叹息着,又回到他“密室”呆坐。年满花甲,特艺公司请他“光荣退休”,这个魔魔怔怔、摇摇晃晃风烛残年老头儿已经不能再为公司尽力,虽然他《辨玉录》还没有编完。那就由别人接着编吧,这不是他个人事业,这条玉长河是没有穷尽,它还长着呢。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照燕园。未名湖上,玉轮灿烂;未名湖中,沉壁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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