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这切都在刹那间停止,梁亦清两手松,身躯无力地倒下去,压在由于惯性还在转动坨子上……
“师傅!师傅!”韩子奇像在梦
眶之中,上下眼睑重叠着刀刻般三四层纹路,眉毛和睫毛上被玉粉沾染,像冰雪中树挂,像年代久远古迹上霉斑,几十年琢玉生涯,师傅把自己琢成个苍老瘦硬玉人!那双眸子,从原来清亮、乌黑而变得像雾霭山岚样黯淡;托着瞳仁眼白,已经布满鲜红血丝,像两颗玛瑙!韩子奇为师傅感到痛惜,为自己感到惭愧:师徒如父子,为师傅分多少忧愁和辛苦呢?
“师傅,您歇着吧,这活儿,明儿再接着做……”
“明儿?明儿就八月十二吧?咱不能将米将牙儿地等到十五才交货,想,早天是天……”
“那,来接着做,您歇会儿,瞅着就成。”
梁亦清坚决地摇摇头:“不成!自古以来,都是徒弟画龙,师傅点睛,不能乱章程。”
“师傅,乱不您章程,”韩子奇说,“先替您做会儿,到肯节儿,还让您做……”
师傅看着这个自信而又逞强徒弟,犹豫下,还是没有松口:“子奇,不是师傅信不过你,这三年,你手艺已经学成,比师傅差不到哪儿去,这宝船其实就是咱爷儿俩做,只不过你做得少点儿,做得多点儿。以往,不当紧地方,不也放手让你做吗?可眼下,这活儿到画龙点睛时候,怕万有个闪失,还是由来做完它吧!这辈子琢多少玉,最可心也就是这个大件儿,这是压轴戏,唱完这出戏,梁亦清也就称得上个琢玉高手!往后,就光支支哈儿,瞅着你也唱成个名角儿!子奇,再等等……”
人心,毕竟不是靠语言可以完全表达,师傅还是没有透彻地理解徒弟。说到“闪失”,韩子奇默默地缩回跃跃欲试手,他不想再分师傅心,让师傅安安静静地施展出积几十年经验而炉火纯青绝技去点睛吧,那是个艺人赢得创造快乐和荣誉关键搏!
“要记住,”梁亦清歇息片刻,似乎觉得眼睛从疲倦中得到恢复,心境也更加平和、安定,“个艺人,要把活儿当做自个儿命,自个儿心,把命和心都放在活儿上,这活儿做出来才是活。人寿有限,‘无常’到来,万事皆空;可你留下活儿,它还活在人间。历朝历代能工巧匠,没有个能活到今天,可他们琢出玉器呢,不都个个还活着吗?”
坨子又转动起来,梁亦清此时完全忘却自,把他命、他心都和宝船、和郑和融为体。那宝船上风帆鼓涨起来,旌旗漫卷起来,舵工、水手呼喊起来,浑厚深远号子和汹涌澎湃风浪声在琢玉坊中震天撼地地响起来,三保太监郑和站在船头,魁伟身躯随着风浪颠簸而沉浮,双目炯炯望着前方,随时监视着前途中不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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