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响起轻叩。馆内下人隔门唤道:“小公子,宫里传话来,催促即刻动身哪。”海市周身颤,乍然松手放开他衣襟,呆片刻,又粗鲁地以手背抹去满面泪痕,打怀里摸出枚镶水绿琉璃金扳指,摔在方诸身上。那扳指原是方诸自用,她戴来嫌大,便如寻常闺阁女子缠指环般,使绿丝线将它缠过。
方诸似是视而不见,向门外答道:“去回他们,小公子马上就来。”声音竟不含丝波动。
海市深深吐息,而后站起身,步步走到门前,忽然又回过头来,眉宇间锁着困惑与凄凉。“养育十年,濯缨十五年,难道你——就是为让们今天自相残杀?到底能信你多少?”她就那样站刻,始终没有等到他回答。
去。她手指颤抖着。他眼秀长深湛,仿佛龙隐之渊;他鼻梁挺而窄,宛如刀锋;他面庞削瘦,思虑沉重。她指尖轻悄地拂在他面颊上,像五瓣连翩落花,徒劳地要将他视线挽回。
“为什柘榴非死不可?自小到大,但凡你要们做些什,纵是多少为难,性命不要,们亦会为你做到。可是柘榴,她真不能不死吗?不过是个盲女!她死,濯缨没有声哭,他怕是这辈子也哭不出来!”“所以,那盲女不能不死。”方诸终于正眼看着海市,低缓说道。
脆响乍起,方诸面孔被抽得偏过边,黯白脸颊上浮起五道红痕。
海市揪紧他右边衣领,不能置信地看着那张淡漠脸,泪水决眶而出。她与濯缨,原来都是他指间无情拨弄棋子。他根本不曾拿濯缨与自己当作儿女,甚至不当作是人——除帝旭,旁人原来根本不算是人。濯缨于海市是兄长朋党,可豪饮论剑齐驱并驾,亲如胞同出。方诸却是她师,她父,她友,是她混沌世界里开天辟地电与光。她原知道她与他是不能,亦没有奢望过什。不问前尘,不顾后路,杀人如麻只为得他句称许,结果,却换得这样个下场。
她紧紧攥着他衣衫,逼视他眼,泪如连珠打在他左肩伤口,生生抽痛。这孩子像只小兽般天真而倔强地依恋着他。她是他亲手抱回小东西,可是,他忘她会长大。有时候,即便是男装,那遮掩不住美丽依然会眩人眼目。
她大睁着黑白分明眼看他,那多泪纷纷坠坠,却紧咬着唇,不肯发出声哽咽。她向骄傲勇敢,连哭泣时候也不肯示弱。
他觉得自己紧握手无声地展开。指尖犹疑着逐抬起,经过漫长时间,终于伸展成个小小探寻姿态。倘若再扬高尺,便可以拥住她细瘦肩。
然而他没有。手在空中停留半刻,骤然握成拳,重又落回身侧。不动声色,她不曾发现。
她美丽如道谶语,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早已决意斩断自己,此生已废。
他不能不回避她眼光。歧流河川永不倒灌,他与她命运,往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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