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德三年纪暮升小旗,全家都高兴。花娉婷操办场,把家里存蓄数又数,准备和纪纲托媒人向东头姑娘提亲。
当时纪暮要轮值,沈泽川带着花娉婷给包饭菜,去守备军营里给大哥送饭。那夜是沈泽川最后次见到花娉婷,师娘站在院门口,给他把袄子扣好,又给他戴上风领,把他捂得严实,嘱咐着“早去早回”。
纪暮偷偷给沈泽川酒喝,沈泽川用筷子蘸着喝,坐在溜虎背熊腰士兵里像个裹袄子青萝卜。雪下时,这些粗犷汉子说瑞雪兆丰年,端州明年要有好收成。
纪暮用筷子敲着瓷碗,唱首清平调。他那会儿才二十岁,即将迎娶娇妻入门,兄弟俩感情和睦,家中父母无病无忧,正值意气风发好时候。
沈泽川每每想起那夜,都会泪流满面。他在昭罪寺里失去回溯勇气,再也梦不到这些时光。纪暮在七年梦魇里变成面无可憎骷髅,沈泽川忘记大哥长相,甚至记不清他们最后对话。
茶石天坑是沈泽川夜晚。
他刚进昭罪寺时候,寺里屋舍破旧,烂窗兜不住寒风,纪纲把唯避风处留给他睡,他枕着手臂,不敢告诉师父,他睡不着。
那会儿沈泽川还能记清纪暮脸,大哥有花娉婷影子,生得俊秀,在家时,说亲人都快把门槛踏烂。
“惦记着升官,”纪暮蹲在院子里扒饺子吃,“升官咱们就住东头去。”
沈泽川学着他扒饺子,塞得两颊鼓囊,点头含糊地说:“给你看着嫂子。”
他为什没有拉纪暮把?
沈泽川爬出来,又跌回去。他最初几年还会躺在其中失声痛哭,“沈泽川”就此被留在这里,他站起来,看见雪把自己埋没。
军靴踩着积雪,发出轻微响声。
沈泽川漠然地回头,在雪中看见风尘仆仆纪暮。纪暮今夜很干净,浑身没有伤。他握着刀柄,走近沈泽川。
时隔七年,纪暮没有任何变化。他冻得面颊微红,在行走间呵着气,那些挣扎
纪暮有个两小无猜姑娘,原先住在他们隔壁,后来搬到东边。这姑娘老爹趋炎附势,总想把闺女塞到衙门里去,纪暮为争口气才入伍,成日拼命办差,就想赶在姑娘出阁前把人给娶回来。
纪纲没挣多少钱,家里不富裕。花娉婷养着两个儿子,嫁妆都给他们攒成将来娶妻银子,眼看纪暮老大不小,她在屋里跟纪纲盘算着托媒。
端州冬天很空旷,往东边是茶石河。他们再小点时候,冬日会到冰面上拖爬犁子。沈泽川聪明,老是哄骗跟着去小鬼头们当马,自己做老爷,坐在犁上指挥着人乱跑。
纪暮那会儿就跟纪纲说:“弟弟将来肯定有出息。”
花娉婷把沈泽川当亲儿子,纪暮就把沈泽川当亲弟弟。萧驰野和萧既明在离北跑马拉弓时候,纪暮还带着沈泽川漫山遍野地瞎跑。沈泽川十五岁以前,纪家拳打得很马虎,纪暮总是替他兜着,不让花娉婷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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