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自己面皮会烫起来,再被这小无赖调笑,盯着问那句“怎脸红”。
景霖忆起来,那日他为抵挡顒群,硬着头皮骨化,几个小村落无人遇难。他遍体鳞伤,昏死前最后眼看到就是沈白。
沈白搭床边坐下,手里端着个药钵,里面盛着半凝青色药冻,像是外涂伤药。
“你醒。”他说,喉间发出种奇妙颤音,是激动、狂喜,许是高兴他醒,可其中还混着些令人坐立难安东西。
莫名地,景霖不敢看他。
自打沈白步入这间农舍,景霖就没怎正眼瞧他,像怕被火灼似,匆匆瞥眼,又速速转开,睫毛翻飞。
自场黑沉梦境惊醒,率先迎来是痛。
这痛绵绵缠缠,自锁骨至足踝,凡被骨头刺破过地方,几无处幸免。好在疼得不剧烈,只是烦人,还泛着股伤口长新肉时独有刺痒,像是已经休养过阵子。
景霖缓缓张开眼。
他躺在张农人惯用炕上,周遭摆设古旧简朴,像是农舍。
他蹭着床头起身,四肢酸困无力,自脖子以下包扎得露不出多少肉,那些绑布硬邦邦地板着身子,使活动愈发不便。
月不曾见到雨。
这熔金样雨水极奇异,似含神力。多日不曾播种田地钻出绿芽,茎杆噌噌蹿着长,翠青水灵,那样鲜嫩地弯着。远山花开遍野,虞美人、酢浆草、五色梅……皆不拘时节,招摇喷吐,如连山野火,烈烈蔓蔓。树木炭化脆硬树皮簌簌脱落,吐放新芽,忽儿,透红果子压折树杈,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雨水落,万物生。
欣喜若狂凡人不清楚,这并非雨水,而是淋漓龙血。
沈白衔着天女魃头颅奔来时,四野清定,铺天盖地顒群只也不剩。
“怎,”沈白笑笑,“脸上有毒吗?”
他用沾着膏体药杵轻轻抵住景霖下颌,拨转向自己。
“放肆!”景霖心头跳,啪地打开那根药杵,不经意间,直直对上沈白眼睛。
那是种极度炽热爱慕,赤裸、浓烈,毫不掩饰,被这样眼神瞧上眼,怕是人都要化。
景霖愣,隐约明白方才怎不敢正眼看他。
幸好身下鹅绒垫得又厚又软,倒不算难受。
吱呀声,农舍门开。
道逆光剪影,挺拔颀长,见他醒转,疾步迎来。
是那小无赖。
……哼。
龙骨尽数回缩入体,景霖疲累至极,从中天坠下,赤身落入云浮村后面池塘。
池底干涸许久,仅铺着薄薄层新雨,熔金般亮。满池芙蕖灌饱龙血,挤着挣着地开,玉白、桃红、蜡绿,皆衬着他。
心口发出小小爆鸣,像有什卟地炸开。沈白急急甩开口中那枚头颅,踏水而过,用比撷朵绒花、捻粒细雪还要温柔力道小心地拱着,将神识昏沉景霖驮到背上……他有身蓬松白毛,比云絮还软,不会弄痛伤口。
这生,下生……他心知自己再容不下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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