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儿子难得能见父亲面,见到还要忍受无尽猜忌和刻薄——自己那时候,是不是也曾腹诽,也曾怀怨?
不知不觉这多年过去,原来自己在自己儿子心目中,也不过是样不堪父亲。
久违自厌臌胀起来,充斥胸臆,李言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听谢别劝,在气急攻心时候下诏赐死李泾。
他有过六个儿子,现在只有两个。
皇帝仰起颈子将碗中苦药饮而尽,李澜忽然像是觉察到什似,猛地抱住他手,连声叫他:"父皇,父皇……父皇不要再想他们,父皇有澜儿啊。父皇有澜儿,还不够吗?澜儿会直陪着父皇,直对父皇好,父皇不要再为他们伤心好不好……"
李言恹恹地躺在榻上,将手挡在眼睑上。
李澜接乐意递过来汤药,尝尝就吐着舌头,皱着眉头轻声说:"苦。"
他要说着就要把药还给乐意,乐意苦着脸不知该说什,倒是李言伸出手来。李澜看犹豫会儿,低声劝他:"父皇,苦,澜儿叫他们换个好吃方子……"
李言抬起眼看着帐顶,两眼有些空茫茫,他忽然道:"澜儿,你先去旁边玩会儿。"
李澜当然是不依:"父皇病着……澜儿该守着……都是李泾不好!他自己,自己做得不对,父皇罚他,他还要说这样话气父皇,他实在是——"
李言伸手抱住李澜,低头埋在儿子怀里。李澜如今肩膀已经比他更宽阔,他便伸手环住李澜腰,腰身也是有力,隔着衣物透出热度来。
李言贪婪地嗅着李澜身上淡淡桂花香,鬼使神差地,甚至想要向李澜讨个亲吻,最好能被李澜压着亲到昏天黑地喘不过气,然后就可以什都不用想。
恨不能什都不要想。
大抵过炷香甚至更长时间,李言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李澜捧住他挽起衣袖,用里衣袖角小心翼翼地擦尽他面上泪痕。李言垂着眼由他擦,声音有些发哑:"去把子念召来。"
乐意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道:"谢丞相……谢丞相……不在宫里。"
"澜儿。"李言出言打断他,撑起身来接过他手里药碗,含口在舌尖细细品着。他又想起方才听人回禀李泾遗言,心口压抑地抽痛,竟对这个儿子生出几分怜惜。
他长子,竟会对着壶鸩酒说出"本王长到这大,父皇只单独赐给这样东西,怎能不受呢?"这样话来……他待自己儿子,果真如此寡恩薄情?
更可怕是他听到那句鳏寡孤独,气得口气堵在心口,闷得发昏时候,他竟无端端地想起父亲昌平帝来。
李言已经不记得自己父亲样子,那个藏在青色帘幔和白茫茫缭绕盈室香烟之后影子单薄得像是将散晨雾。他竭尽全力,回想起也只有玉磬香炉,道士丹药。
比起父亲昌平帝,总是站在帘幕前面目可憎皇叔李楠都叫他印象更深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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